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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亦作者簡介:曾亦,男,西元一九六九年生,湖南新化人,復旦大學哲學博士。曾任職于復旦大學社會學系,現任同濟大學人文學院哲學系教授,經學研究所所長,兼任復旦大學儒學文化研究中心副主任,思想史研究中心研究員、上海儒學研究會副會長。著有《本體與工夫—湖湘學派研究》《共和與君主—康有為晚期政治思想研究》《春秋公羊學史》《儒家倫理與中國社會》,主編《何謂普世?誰之價值?》等。 |
劉逢祿《春秋》學著述再考
作者:曾亦(同濟大學人文學院教授)
來源:《中國哲學史》2025年第5期
摘要:劉逢祿是清代今文學的重要代表人物,其《春秋》學著述頗為豐富,但又存在諸多異說。本文詳細考訂了劉逢祿的《春秋》學著述,確認已刊行者有十二種,包括《春秋公羊經何氏釋例》等;至于擬作而未刊刻的著述,本文在綜合各家說法的基礎上,通過對相關文獻的重新考訂,確認不過五種而已。此外還梳理了劉逢祿撰述《春秋》諸書的經歷,辨析了已刊諸書的不同版本及其內容差異,并探討了劉逢祿著述刊刻與論列的情況。劉逢祿《春秋》學著述成為考訂上的難題,主要由書名前后的不同、已刊與擬作書名的不一致,以及不同刊刻本的差異所致。
關鍵詞:《春秋》 公羊 劉逢祿
劉逢祿是清代今文學最重要的代表人物,其著述亦極是豐富。然而,關于其《春秋》學成果的撰述及刊刻情況,自其子劉承寬所撰《先府君行述》以后,素來頗有異說。
關于此問題的研究,今人吳仰湘《劉逢祿〈春秋〉學著述考》一文的考訂,最為全面而精審。吳氏此文臚列劉承寬、李兆洛、戴望、平步青、孫海波、張廣慶、申屠爐明、蔡長林八家之說,并將太清樓本、學海堂本、養一齋本和思誤齋本相互比較,剔除其重復者,認為逢祿所撰《春秋》學著述已刊行者,實有十二種,即《春秋公羊經何氏釋例》十卷、《公羊申墨守》一卷、《公羊廣墨守》一卷、《左氏申膏肓》一卷、《左氏廣膏肓》一卷、《穀梁申廢疾》一卷、《穀梁廣廢疾》一卷、《論語述何》二卷、《春秋論》二篇、《春秋公羊議禮》十四篇、《夏時等列說》一篇、《春秋賞罰格辭并答問》一篇。此外,若將已被魏源合于《公羊廣墨守》的《讀公羊通義條記》、已刊而未論及的《春秋考異》一并計入,則共有十四種。至于逢祿擬作而未見刊刻的《春秋》學著述,據其諸敘自述,則有《胡毋子都春秋條例》《春秋通義》《解詁箋釋》《答難》《申何難鄭》《春秋禮》《禮議決獄》《春秋比事》《中庸崇禮論》《漢紀述例》《緯略》,凡十一種。
筆者則折衷諸說,以為未見刊刻的《解詁箋釋》即《解詁箋》,《后錄》則改題為《公羊申墨守》;《申何難鄭》即刊刻于《后錄》的《左氏申膏肓》《左氏廣膏肓》《穀梁申廢疾》《穀梁廣廢疾》,凡四種;而《春秋禮》《禮議決獄》《春秋比事》三種,疑為一書;《胡毋子都春秋條例》即《春秋公羊經何氏釋例》,《答難》即《公羊廣墨守》所收十七條。據此,吳氏所言逢祿擬作未成或未刊之書,實不過《春秋通義》《禮議決獄》《中庸崇禮論》《漢紀述例》《緯略》五種而已。
一、撰述《春秋》諸書的經歷
嘉慶元年(1796),劉逢祿撰成《穀梁廢疾申何》二卷。其敘云:
余采擇美善,作《春秋通義》及《解詁箋釋》。因申何氏《廢疾》之說,難鄭君之所起。(1)
案,是敘作于嘉慶十五年,其中所言《解詁箋釋》,即嘉慶十四年已成的《公羊春秋何氏解詁箋》,而《春秋通義》雖終始未見,而此時猶有志焉。
嘉慶十年,逢祿服闋,應聘主兗州講席。六月,作《東魯講舍三十初度雜述八首》,其一詩曰:“賦凌滄海堪糊瓿,書擬溫城失貫珠。”其下自注云:“余少喜讀《繁露》,既冠,纂輯《胡毋子都春秋條例》《春秋禮》《申何難鄭》諸書,一輟于應試,再輟于遭故,尚未畢業。”(2)又,《閏六月三十重度時〈春秋釋例〉成題四章示諸生》中一詩曰:“一月重尋翰墨緣,溫城絕業得珠聯。”其下自注云:“南宋《館閣書目》謂‘蕃露,冕之所垂,有聯貫之象。《春秋》比事屬辭,立名或取諸此’。時纂輯《春秋條例》方竟。”(《劉禮部集》卷十一)據此,逢祿既冠以后,遂纂輯《胡毋子都春秋條例》,其間因科考、父憂諸事,直至嘉慶十年六月,乃于東魯講舍撰成《春秋公羊經何氏釋例》,凡十卷三十篇。對此,張廣慶以為,“先生蓋以為何氏義例既遠紹胡毋氏,則纂輯《春秋公羊解詁》義例,胡毋生之《條例》可得而見焉。惟書成之后,則題曰《何氏釋例》”(3),則既冠擬作的《春秋條例》即此撰成的《何氏釋例》。張氏以為,《春秋公羊何氏釋例》一書,殆纂輯何休《解詁》義例而成,故又名《春秋條例》;又以《解詁》義例遠紹胡毋氏,故《何氏釋例》即《胡毋子都春秋條例》也。吳氏以《胡毋子都春秋條例》未見刊刻,疑非。
逢祿又有詩曰:“弱冠研精志不磨,每從家法辨沿訛。引鍼難起邱明疾,入室先操武庫戈。要使日星輝覆盎,還將峽石挽頹波。經神絕業如相待,一瓣心香奉董何。”逢祿時以董、何“若合符節”,故其撰《何氏釋例》,雖繼“經神絕業”,實無異于“一瓣心香奉董何”。正因如此,《穀梁廢疾申何》敘謂“微溫城董君、齊胡毋生及任城何邵公三君子,同道相繼”,蓋胡、董、何三書體例雖異,畢竟“同道相繼”也。(4)
《釋例》敘亦撰于同年,其中有云:
為《釋例》三十篇,又析其凝滯,強其守衛,為《箋》一卷、《答難》一卷,又博征諸史刑禮之不中者,為《禮議決獄》一卷,又推原左氏、穀梁氏之失,為《申何難鄭》五卷,用冀持世之志,觕有折衷。(《春秋公羊經何氏釋例·春秋公羊釋例后錄》,第4頁)
逢祿于此始謂其擬作諸書,有《春秋公羊經何氏釋例》《公羊解詁箋》《答難》《禮議決獄》《申何難鄭》,凡五種。其中,唯《釋例》業已成書,《箋》即嘉慶十四年所成的《公羊春秋何氏解詁箋》,而其余三種乃其擬作。道光四年,逢祿《尚書今古文集解》序云“予自束發治《春秋》,所擬《議禮決獄》《答難》諸書,至今未能卒業”。今將兩序相比較,則《申何難鄭》似已撰成,然其書似未見刊行耳。(5)
關于《申何難鄭》,《釋例》敘謂“推原左氏、穀梁氏之失,為《申何難鄭》五卷”,而劉承寬《先府君行述》謂“推原左氏、穀梁氏之得失,為《申何難鄭》四卷”,二語幾乎無異,蓋《行述》本乎《釋例》敘,唯卷數不同耳。孫海波認為,《左氏春秋考證》二卷、《后證》一卷、《箴膏肓評》一卷,凡四卷,即《行述》所言《申何難鄭》四卷也。(6)1923年,劉祺編纂《武進西營劉氏清芬錄》第一輯,其于著錄《春秋公羊釋例后錄》時云:“其《公羊申墨守》《廣墨守》各一卷,原名《公羊春秋何氏解詁箋》,即禮部總序《箋》一卷、《答難》二卷是也。其《申膏肓》《廣膏肓》《申廢疾》《廣廢疾》各一卷,即總序《申何難鄭》四卷是也。”劉祺此說最為得實,符合逢祿自言的“推原左氏、穀梁氏之失”之意。且若據《后錄》卷數,則四書各為一卷,正合《行述》所言“《申何難鄭》四卷”;若據《清經解》所收錄《箴膏肓評》《左氏春秋考證》《后證》各一卷,及《穀梁廢疾申何》二卷,則合于逢祿自言“《申何難鄭》五卷”之數。
至于終始未見的《答難》一書,《公羊廣墨守》中載有魏源的附識,曰:“以上十七條,皆先生《答難》原稿,以下缺,今取先生讀《公羊通義》條記補之。”誠若是說,則《答難》即《公羊廣墨守》所錄十七條,而《清經解》所收《發墨守評》僅有“鄭國處于留”一條,亦存于《廣墨守》。魏源又取逢祿讀孔廣森《公羊通義》條記補之,即今所見《廣墨守》。又,嘉慶十七年所成《左氏春秋考證》卷二有云:“賈逵阿世,以讖論學,本不足辨,今于《公羊答難》及《春秋比事》詳之。”(7)據此,逢祿撰《答難》之旨,實欲答賈逵舉三十七條以難《公羊》事也。不過,誠若魏源所言,今所見《答難》中未有駁賈逵者。《釋例》敘云:“又析其凝滯,強其守衛,為《箋》一卷、《答難》一卷。”張廣慶據此,以為“《何氏解詁箋》乃析其凝滯之作,《答難》一卷乃強其守衛”(8)。此說亦未是。又案,李兆洛撰《禮部劉君傳》,其中有“以微言大義刺譏褒諱挹損之文辭洞然,推極屬辭比事之道,又成《箋說》《答難》《決獄》”,則似《答難》與《春秋決獄》同一性質,皆引經義以決事也。
至于《考證》所言《春秋比事》,疑即《東魯》詩自注提到的《春秋禮》、《釋例》敘與劉承寬《行述》提到的《禮議決獄》(9)、《尚書集解》序提到的《議禮決獄》。諸書或言《春秋禮》,或言《決獄》,而未有并提二書者,抑或一證歟?關于此書的性質,乃逢祿上承董仲舒《春秋決獄》與何休《漢議》之志,而欲引經義以決事也。逢祿議禮無二適、適孫為祖父母承重及張貞女等事,正其例也。承寬《行述》撰于逢祿已歿,既謂有《議禮決獄》四卷,當存其稿,其不見刊刻,未知何故?其后龔定庵撰《春秋決事比》六卷,則承逢祿之志耶?惜乎定庵之書亦不存,今唯余《答問》一篇耳。又考今《劉禮部集》所收《春秋公羊議禮》十四篇,唯存《春秋》之禮,而不涉獄事,抑或逢祿有所避忌,而刪之邪?
二、劉逢祿著述的刊刻與論列
劉逢祿所撰諸書,生前與卒后俱有刊刻,計有太清樓本、學海堂本、養一齋本及思誤齋本。1923年,劉祺編纂《武進西營劉氏清芬錄》,則大致重刊養一齋本而已。
太清樓本初刊于嘉慶末,光緒丁酉(1897)重刊,所收錄著述有《春秋公羊經何氏釋例》十卷、《春秋公羊經何氏解詁箋》一卷、《發墨守評》一卷、《左氏春秋考證》二卷,僅有四種。
道光九年,逢祿卒后,其子劉承寬撰《先府君行述》云:
至《春秋》則獨抱遺經,自發神悟。主山東講舍時為《釋例》三十篇;又析其凝滯,強其守衛,為《箋》一卷、《答難》二卷;又推原左氏、穀梁氏之得失,為《申何難鄭》四卷;又斷諸史刑禮之不中者,為《禮議決獄》四卷;又推其意為《論語述何》《中庸崇禮論》《夏時經傳箋》《漢紀述例》各一卷;其雜涉蔓衍者,尚有《緯略》一卷、《春秋賞罰格》二卷。凡為《春秋》之書,十有一種,宮保阮公、申耆李公各為梓行于廣東、揚州。(《劉禮部集》卷11,第211頁)
此說多本于逢祿本人的《釋例》敘,不過卷數不盡相同,其余諸書又與道光十年魏源所編《劉禮部集》所收書目有異,而承寬又言之鑿鑿,謂《春秋》諸書十一種皆收入阮元學海堂本、李兆洛養一齋本,似已刊行。不過,《答難》《禮議決獄》《漢紀述例》《緯略》實未見刊本。故有學者認為,承寬“在親喪之際倉促作《行述》,未及仔細清理劉氏遺稿”。(10)
同年,李兆洛撰《禮部劉君傳》云:
君乃研精《公羊》,探源董生,發揮何氏,成《釋例》三十篇;以微言大義刺譏褒諱挹損之文辭洞然,推極屬辭比事之道,又成《箋說》《答難》《決獄》等,凡十一書。(11)
案,李兆洛先后兩次刊刻逢祿之書。嘉慶十七年(1812),李氏刊刻《皇朝經解》,主要收錄了逢祿《春秋公羊何氏釋例》十卷;道光八年(1828),又刊行《春秋公羊經何氏釋例》十卷與《后錄》六卷。其中,《后錄》包括《公羊申墨守》(由《解詁箋》改題)、《公羊廣墨守》(由《發墨守評》改題,魏源又取逢祿讀孔廣森《春秋公羊通義》條記補之)、《左氏申膏肓》(由《箴膏肓評》改題)、《左氏廣膏肓》(由《左氏春秋考證》改題)、《穀梁申廢疾》(由《穀梁廢疾申何》卷一改題)、《穀梁廣廢疾》(由《穀梁廢疾申何》卷二改題)。
又案,李氏《禮部劉君傳》亦謂逢祿《春秋》著述有十一種,然其所刊刻僅七種,加上以微言大義褒貶時事的《箋說》《答難》《決獄》,猶不過十種;若將《左氏廣膏肓》分為《考證》與《后證》兩種,則有十一種。然《箋說》一書所指未明,且未見諸書敘及。不難發現,李氏所說十一種,顯與劉承寬所言不同。
其后,戴望撰《故禮部儀制司主事劉先生行狀》,除了承寬《行述》所列十一種外,又舉《春秋論》《左氏春秋考證》《申左氏膏肓》三種,則逢祿《春秋》著述當有十四種。其后,《清史稿》《清史列傳》《清代七百名人傳》皆據戴望《行狀》為逢祿立傳,即用此說。
民國十二年(1923),劉祺輯《西營劉氏清芬錄·文稿內篇》,其中著錄有“《春秋公羊何氏釋例》十卷、《釋例后錄》六卷”,并云:
是書為李氏兆洛校刊原本。《釋例》三十篇,曰張三世、曰通三統、曰異內外、曰時日月、曰名、曰褒、曰譏、曰貶、曰誅絕、曰律意輕重、曰王魯、曰建始、曰不書、曰諱、曰朝聘會盟、曰大國卒葬表、曰小國進黜表、曰秦楚吳進黜表、曰大夫卒、曰侵伐戰圍入滅取邑、曰地、曰郊禘、曰闕疑、曰主書、曰災異,皆類次傳注于前,而總釋其義于后,蓋仿杜預《左氏釋例》也,厘為十卷。其《公羊申墨守》《廣墨守》各一卷,原名《公羊解詁箋》,即禮部總序《箋》一卷、《答難》二卷是也。《廣墨守》十七條以下原稿缺佚,魏氏源取禮部《公羊通義條記》補之。其《申膏肓》《廣膏肓》《申廢疾》《廣廢疾》各一卷,即總序《申何難鄭》四卷是也。《廣膏肓》原名《春秋左氏考證》。李氏共厘為六卷,總名曰《釋例后編》。總序又有《議禮決獄》,未經刊入。
可見,劉氏所輯,即據李兆洛所校刊的養一齋本也。
三、已刊《春秋》諸書辨析
茲按逢祿撰寫諸書時間,綜述其生前已刊《春秋》諸書,且為辨析如下:
一、《穀梁廢疾申何》
嘉慶元年(1796),逢祿年二十一,撰成《穀梁廢疾申何》。此書乃逢祿第一部《春秋》類著述。是書《清經解》作兩卷,而養一齋所刊《后錄》分別作《穀梁申廢疾》與《廣廢疾》,各一卷。上卷凡四十條,僅四條乃輯得鄭玄《起廢疾》語,附于卷末;其余三十六條,或錄經文,或錄《穀梁》傳文,其下皆附何休《穀梁廢疾》與鄭玄所釋,更下則有逢祿之辭,以明“申何”之意。下卷凡一百五十一條,皆節引《穀梁》傳文,皆《廢疾》所不具,自為摘出而申之,間及范甯注,后則為逢祿之申辭,而以“申何”為旨。周中孚謂是書“仍以《公羊》家言作禽墨之守御耳”(12),而楊鐘羲則曰:“申受護持任城,作禽息之守御,排斥《左》《穀》,大放厥詞,自謂非敢黨同,不可信矣。”(13)
嘉慶十五年,逢祿又為是書作敘,其中謂“余采擇美善,作《春秋通義》及《解詁箋釋》。因申何氏《廢疾》之說,難鄭君之所起,覃思五日,綴成二卷”。(14)逢祿此敘表明了其對《公羊》與《穀梁》的總體看法,即以《穀梁廢疾申何》之旨在“申何氏《廢疾》之說,難鄭君之所起”,而《春秋通義》及《解詁箋釋》則采擇《穀梁》之“美善”,目的則在“為公羊氏拾遺補闕”。(15)不過,敘中所說的“采擇美善”,只是代表了嘉慶十四年所撰《解詁箋》的立場,而逢祿在嘉慶初撰《穀梁廢疾申何》時,猶純然取“墨守”《公羊》的態度。
二、《春秋公羊經何氏解詁釋例》
嘉慶十年,逢祿撰成《春秋公羊經何氏解詁釋例》。據其自言,既冠以后,始擬作《胡毋子都春秋條例》《春秋禮》《申何難鄭》諸書,然因諸事延宕,歷十年乃撰成《何氏釋例》。是書之體例,遠則紹述胡毋生《春秋條例》,近則效仿外祖莊方耕《春秋正辭》,而為屬辭比事之學。(16)其敘自謂是書“專明墨守之學”,則以“申何”為旨。然周中孚頗輕此書,以為“不過數月可畢事”,“可笑其不自量”(《鄭堂讀書記》,第197頁)。
三、《公羊春秋何氏解詁箋》
嘉慶十四年,逢祿撰成《公羊春秋何氏解詁箋》。是書題曰“箋”者,蓋用鄭玄箋《毛詩》之意,即其旨以宗何為主,然《解詁》義有隱略者,則表明之;義若有失,或有不同,則下以己意。其所箋釋者,皆摘錄傳文、《解詁》,凡九十二條,以申《解詁》之意。周中孚評此書曰:“折衷眾家,以歸于是,或詳或略,皆極精密,于何氏繩墨少所出入,猶著《釋例》之用意也。”(《鄭堂讀書記》,第197頁)
不過,《解詁箋》之旨,已不同于逢祿撰《穀梁廢疾申何》時的“申何”立場,亦不同于《何氏釋例》的“墨守”,蓋欲采擇《穀梁》之“美善”,而意在“為公羊氏拾遺補闕”也。
四、《左氏春秋考證》《后證》與《箴膏肓評》
嘉慶十七年十一月,逢祿撰成《左氏春秋考證》一卷、《后證》一卷、《箴膏肓評》一卷。此三書俱收入《清經解》,而共一敘,即養一齋本《左氏申膏肓》敘也。《劉禮部集》亦收《申左氏膏肓序》,文字相同。然養一齋本《左氏廣膏肓》又收入《左氏春秋考證》原敘。兩敘撰寫時間相同,而文字雖異,然其大旨皆同。(17)《申膏肓》敘謂《左氏》經劉歆附會,“增設條例,推衍事跡”,其意在成立《左氏》為《春秋》之傳,故逢祿自謂“欲以《春秋》還之《春秋》,《左氏》還之《左氏》,而刪其書法凡例及論斷之謬于大義、孤章絕句之依附經文者,冀以存《左氏》之本真”;至于《廣膏肓》原敘則謂《左氏》本不傳《春秋》,而劉歆始改稱《春秋左氏傳》,又謂劉歆增設“君子曰”“書曰”之辭,適足為左丘明之罪人。可見,兩敘之說,可相互補充。
廣州太清樓本刊刻于嘉慶末年,收入《左氏春秋考證》二卷;學海堂本刊刻于道光初年,收入《左氏春秋考證》二卷、《箴膏肓評》一卷。養一齋本于道光八年二刻,收入《箴膏肓評》的改定本《左氏申膏肓》《左氏春秋考證》的改定本《左氏廣膏肓》以及《左氏春秋后證》。
三書雖以“申何”為主,然謂“何君于《左氏》未能深著其原”,蓋以劉歆于丘明書外偽竄書法凡例等,而何休未有所見。逢祿此說可謂發千古所未發,則三書已不止于“難鄭”,而欲直探古文經之巢穴也。其中,《考證》凡一百十九條,蓋摘錄傳文以證其非《左氏》舊文,乃劉歆所比附;《后證》凡二十四條,摘引《史記》、兩《漢書》、《說文》、孔疏、劉向《別錄》諸書,證《左氏》不傳《春秋》,總屬劉歆所改竄。《箴膏肓評》一卷,凡三十條,以傳文為綱,又以何休《膏肓》、鄭玄《箴膏肓》附之,而各為之評,或評其偽,或評其誣,或評其非典禮,要在申何難鄭而已。周中孚譏三書“效萬充宗、方靈皋之辨《周禮》,不過為護持《公羊》家言計耳”(《鄭堂讀書記》,第198頁)。
五、《論語述何》
嘉慶十七年冬至日,逢祿撰《論語述何》二卷。案,《劉禮部集》與《清經解》本俱收錄《論語述何》,然形式與內容皆不盡相同。蓋《劉禮部集》引《論語》章句,皆以“何謂也”的詰問形式,后申其義;而《經解》本但引章句,后發明微言,略去“何謂也”一類問句語。就內容而言,《經解》本上章有九十一條,下章四十七條,凡一三八條;《劉禮部集》本上篇四十條,下篇二十七條,共六十七條。《劉禮部集》本中有合《經解》本數條為一條者,然《經解》本拾遺補闕者亦多,故張廣慶以為,“《劉禮部集》所存之《述何》上下篇,蓋為先生初稿,《經》本所收則先生增衍潤包在而成書耶?”(18)周中孚謂此書“究不免穿鑿附會,惟離卻《公羊》之旨,自為立說,稍可節取耳”(《鄭堂讀書記》,第235)。
六、《發墨守評》
此書所撰時間不詳。(19)案,鄭玄《發墨守》全書久佚,唯《周官·大司徒》疏、《禮記·明堂位》《禮器》《樂記》疏所引,及《初學記》引《春秋釋疴》,止存五條。《發墨守評》一卷,僅刊有太清樓本、學海堂本,而逢祿所評止“鄭國處于留”一條。
至李兆洛所刊刻養一齋本,則作《公羊廣墨守》一卷,收入《答難》十七條,而《發墨守評》“鄭國處于留”一條亦在其中,又取逢祿讀孔廣森《公羊通義》條記補之。周中孚則謂此條“多牽引《左氏》,其于董氏、胡毋生之書,研之未深,概可想見”(《鄭堂讀書記》,第197頁)。
四、結語
劉逢祿《春秋》類著述的考訂,所以成為學界關注的問題,大概出于如下數種原因:其一,逢祿自言其擬作計劃時,書名前后頗有不同。其二,已刊諸書又與擬作書名不一致。其三,不同刊刻本所收書不同,且常因改題而有異焉。
綜上所述,逢祿已刊刻的《春秋》類著述,先后有太清樓本、學海堂本、養一齋本、思誤齋本。其中,太清樓本前后兩次刊刻,收錄有《春秋公羊經何氏釋例》十卷、《春秋公羊經何氏解詁箋》一卷、《發墨守評》一卷、《左氏春秋考證》二卷,僅有四種。至于學海堂,本以太清樓本為母本,初刊于道光初,咸豐間補刊,除上四種外,又增刻《穀梁廢疾申何》二卷、《箴膏肓評》一卷、《論語述何》二卷,共計有七種。養一齋本則由李兆洛于嘉慶十七年(1812)初刻,道光八年(1828)再刻,收錄有《春秋公羊經何氏釋例》十卷與《春秋公羊釋例后錄》六卷,其中,《后錄》乃學海堂本《解詁箋》《發墨守評》《箴膏肓評》《左氏春秋考證》《穀梁廢疾申何》的改定本,分別改題為《公羊申墨守》《公羊廣墨守》《左氏申膏肓》《左氏廣膏肓》《穀梁申廢疾》《穀梁廣廢疾》,共計七種。又有思誤齋本,實即魏源論定的《劉禮部集》,收錄了養一齋本未曾刊刻的部分《春秋》類著述,計有《論語述何》《春秋論》《春秋公羊議禮》《夏時等列說》《春秋賞罰格題辭并答問》,以及已刊刻的《春秋公羊釋例》、《解詁箋》序、《申穀梁廢疾》序、《申左氏膏肓》,凡九種。
注釋
(1)劉逢祿:《春秋公羊經何氏釋例·春秋公羊釋例后錄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,2013年,第426頁。
(2)劉逢祿:《劉禮部集》卷十一,《續修四庫全書》影印道光十年思誤齋本,第205頁。
(3)張廣慶:《武進劉逢祿年譜》,臺北:學生書局,1997年,第53頁。
(4)吳仰湘認為,逢祿后期強調董、何,而對胡毋生的評價不高,并舉《釋例》敘與《解詁箋》敘為證。不過,此說似嫌牽強。案,逢祿《釋例》敘言其欲“尋胡、董之緒”,《解詁箋》敘謂鄭玄“于董生、胡毋生之書,研之未深,概可想見”,而《穀梁廢疾申何》敘撰于嘉慶十五年,則逢祿所撰以上三敘,前后不過五年時間,大致代表了這一時間對董、胡、何的基本態度,并無高下軒輊之別,如何能說“這里已經不提胡毋生,僅論董、何”?(參見吳仰湘:《劉逢祿〈春秋〉學著述考》,《湖南大學學報》(社會科學版)2012年第4期)至于《釋例》敘謂“胡毋生雖著《條例》,而弟子遂者絕少,故其名不及董生,而其書之顯亦不及《繁露》”,此說亦未有貶胡毋生之意,實惜之也。何休“依胡毋生《條例》”而作《解詁》,至于逢祿撰《釋例》,則通過纂輯何氏義例而自繼胡毋生之絕學也。吳氏所論,殆欲駁張廣慶視《春秋條例》與《何氏釋例》為一書之說耳。
(5)吳仰湘注意到逢祿在不同時間提到其著述計劃的差別,以為《申何難鄭》即《后錄》所收《膏肓》《廢疾》四書。對此,吳氏解釋道,四書完成后,較逢祿撰《釋例》時墨守何休的立場,已有了重大突破,“難以納入‘申何難鄭’的舊框架之下”,故“主動棄置不用《申何難鄭》之名”,從而“徹底改變了嘉慶十年的計劃”。此說頗具識見,今從之。參見吳仰湘:《劉逢祿〈春秋〉學著述考》,《湖南大學學報》(社會科學版)2012年第4期。
(6)孫海波:《書劉禮部遺書后》,《中和月刊》第三卷第八期,1942年,第6-10頁。然《左氏春秋考證》《后證》共為二卷,吳仰湘駁之是也。
(7)案,道光初所刻學海堂本有“今于《公羊答難》及《春秋比事》詳之”一語,至道光八年李兆洛所刻《后錄》所收《左氏春秋后證》則無此語,蓋此時《答難》已并入《廣墨守》,其中雖涉及祭仲、叔術、紀季事,似與賈逵之難無關,而《春秋比事》迄未成,故刪削此語。
(8)張廣慶:《武進劉逢祿年譜》,第62頁。又,平步青《武進劉禮部著述》中云:“禮部《春秋》之學,初為《箴膏肓評》一卷、《發墨守評》一卷,后改名《春秋答難》,凡二卷。”(《平步青:《霞外攟屑》卷六,《續修四庫全書》影印1917年香雪崦叢書本)平氏蓋以《答難》即已刊的《箴膏肓評》與《發墨守評》,且以為逢祿答鄭玄之難何,此說與《考證》所言不合,亦與魏源的附識有異。
(9)關于《議禮決獄》,《釋例》敘作一卷,而《行述》則作四卷。案,此書性質乃經師據經義以論獄事,猶孔子假魯史以寓王法,所取史事當先寡而后多,實屬自然,故逢祿初擬作一卷,其后歷二十余年,終備四卷之數也。
(10)吳仰湘:《劉逢祿〈春秋〉學著述考》,《湖南大學學報》(社會科學版)2012年第4期。
(11)李兆洛:《養一齋文集》卷十六,《續修四庫全書》影印道光二十三年本。
(12)周中孚:《鄭堂讀書記》,上海書店出版社,2009年,第198頁。
(13)中國科學院圖書館整理:《續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·穀梁廢疾申何》,中華書局,1993年,第732頁。
(14)魏源所編《劉禮部集》亦載此敘,作《申穀梁廢疾序》,文字完全相同。
(15)吳仰湘認為,逢祿此時正在撰寫《春秋通義》與《解詁箋釋》二書,而《穀梁廢疾申何》二卷不過是“先期問世的副產品”。《解詁箋釋》即嘉慶十四年完成的《公羊春秋何氏解詁箋》,而早在嘉慶元年,《解詁箋》的前半部分已有成稿,前后歷時之長,足見逢祿對此書用功之深。參見吳仰湘:《劉逢祿〈春秋〉學著述考》,《湖南大學學報》(社會科學版)2012年第4期。不過,詳吳氏之說,似乎認為《穀梁廢疾申何》敘撰于嘉慶初,遂有此種結論也。
(16)李兆洛《禮部劉君傳》云:“禮侍公兼通五經,各有論述,著《春秋正辭》,涵濡圣真,執權至道,取資三傳,通會群儒。君乃研精《公羊》,探源董生,發揮何氏,成《釋例》三十篇。”(《養一齋文集》卷十四)據此,李氏似以逢祿《釋例》本于莊氏《正辭》也。
(17)案,《清經解》收錄《箴膏肓評》、《左氏春秋考證》及《后證》,共一敘文,而《劉禮部集》卷三則有《申左氏膏肓序》,與《清經解》本同。養一齋本則收錄《左氏申膏肓》《左氏廣膏肓》,蓋《清經解》之改定本,而于《申膏肓》前冠以《清經解》本之共敘,而于《廣膏肓》前另冠有原敘,時間俱在嘉慶十七年十一月。兩敘內容不同,疑《考證》與《后證》本有敘,至《清經解》刊行,乃別作一敘以冠于三書前,故至養一齋本刊行,而以《申》《廣》別系有敘文也。吳仰湘認為,三書所共之敘,實為《箴膏肓評》序,又謂《箴膏肓評》主旨在于“申何休、難鄭玄,即申明何休《左氏膏肓》之說,對鄭箴作反訟”,而《左氏春秋考證》則“全力論證劉歆對《左氏》的附益竄亂,彌補‘何君于《左氏》未能深著其原’的缺憾”,可見兩書主旨不同。吳仰湘:《劉逢祿〈春秋〉學著述考》,《湖南大學學報》(社會科學版)2012年第4期。
(18)張廣慶:《武進劉逢祿年譜》,第74頁。
(19)張廣慶將《發墨守評》系于嘉慶十四年己巳,又謂《解詁箋》敘實括《解詁箋》和《發墨守評》二書之旨趣(張廣慶:《武進劉逢祿年譜》,第61-62頁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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